离

这几天外公去世，这是我第一次接触死亡，一个昨天还在以为只是平常的老人，一个认为痴呆的老人，一个在活着时就被我遗忘的老人

我们带着他晒了最后一次太阳，然后抬他到床上睡觉，我不理解，为什么人会连扶着抬下腿都没法做到，不理解，为什么有人连嘴都无法张开

我不知道，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太阳，不知道晒完太阳之后的眯眼是他与我们的道别，不知道那段睁眼的与我们接触时间，已是他最后的全部精力，他很快就像刚出生的婴儿连眼睛都不会睁开了

也许是来看望的人太多了，我丝毫没有察觉到死亡的味道，邻里来叫唤着他的名字，姐姐手机播放他喜欢的花鼓戏，太阳照射在大家身上，母亲帮他的父亲——我的外公洗着衣裤，外公刚晒完太阳躺在床上，一切都似乎那么正常，以至于我似乎忘了，倘若正常，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来到这里

回到家，我就像卸下任务一样回到熟悉的环境，开始平常的生活，我以为外公还有希望，直到舅舅第二天说：已经没法睁开眼了

我才知道昨天意味着什么，对于我来说像任务的行程，是外公最后的意识

我打开AI不断的输入，得到回复，我知道了他为什么无法抬腿了、为什么无法张嘴、为什么无法吃东西；我知道了，什么是死亡——死亡不是宏大的史诗，只是一个人各项功能的退化，腿最开始被放弃、再到肌肉、再到五脏、最终到大脑，前脑先离去，后脑再与身体与世界做最后的告别。

我终于知道了，他为什么无法抬起腿了，我知道了他为什么张不开嘴了，我知道了他为什么不睁眼了。只是，我只知道了知识，我不断告诉自己，没有疾病，活到86，已经很好了；告诉自己，人本来就是要死的；告诉自己，到了这个年纪这样也是解脱吧

可当看到昨日还能睁眼的人，毫无动静的躺在一个木板床上，才知道，死亡是无法云淡风轻的

外公是夜里走的，我是白天才到的，人们从各地赶来，我们是最后到的，孩童疑惑为什么一个人要躺在哪里，之后便肆意属于他们的旺盛体力；大人为各种事情忙前忙后，眼中的血丝，脸上的疲倦，压抑的情绪，都在诉说一种疲倦；少年少女知道一个人死了，但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，或者玩着自己的手机，或者跪拜之后走开；

我站在那里，看着一个昨天我还扶着他上楼梯的人，躺在木板上，不动了，我的旁边是一个因为小儿麻痹一生都没接触外部世界的人，他呆滞的望着这个不会再动的老人，我只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悲伤，他不再摆弄他的各种线材和手机，只是呆滞的望着外公躺着，我在他左边，站着，我们都呆呆着望着这个房间那个被蒙住脸的老人，也许他的世界很少，见不得人的离去，所以悲伤。

我知道了死亡是什么，只是一个人躺在那里不动了，外面放鞭炮也好，40度烈日也好，零下寒冬也好，这一切都不会再存在，只是躺着，没意识的躺着

人们来换外公最后的衣服，一个完全僵硬的身体，在临近中午的光线在是如此清晰，肌肉已经萎缩，脸部已经凹陷，一个人类的躯体，毫无动静的躺着，人们费力才穿上衣裤， 大人们或许对死亡与离别已经不再生疏，孩童的懵懂与旺盛已离我远去，也刚褪去少年对死亡的漠视，我不知道我处于什么阶段，但我只是看着，想着，或许过了这段时间又忘了

有一点很明确，我这代人所处于的阶段，追求成长，渴望未来，创造全新的事物。但对另一群体来说，他们的阶段，是不断适应身体衰退的过程，不断接受自己老了的过程，不断接受自己的身体如何调养，都在不可避免的坠入衰落。甚至是进入接受死亡的准备

人真的能接受死亡吗，钱作为世界所有美好的别名，外公去世的时候，手紧紧攥着一踏不知道口袋里放了多久的钞票，文学总是贬低物质，但作为普通人能感觉到最美丽的事物，他已不会花钱，但知道这能换来许多美好的事物，换来许多微笑，买来幸福的东西。他攥住自己拥有的所有美好，只是生命的倒计时已经清晰告诉外公：这一切结束了

外公用最后的力气，就像一个婴儿不会说话那样，用手挣扎着告诉人们：把他从后屋移到大厅的房间，最后的意识，清晰知道自己马上要彻底离开这个世界了，从意识角度，他是从后屋移到大厅床上的那一刻死的，从那之后，喉咙的痰会不断地响，这便是意识彻底死去的表现，他不会痛苦，也不剩多少时间，这是人类最重要的大脑区域已经关闭的证明，之后的时间只是身体本能与世界做最后的道别

再见了，我的外公，许多儿时的记忆我已经淡去，但我还记得，过年的时候，你把我叫到角落，悄悄的把钱给我，你知道这能买到我的开心，所以把自己拥有的幸福分享给我